教学楼后墙角那截排水管,锈迹斑斑,生出了毛茸茸的绿。我提着食品袋刚转过拐角,排水管突然“咔嗒”响了一声,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蹿出来。
是那只小黄猫。它前爪沾着些灰褐色的泥,大概是刚从操场边的下水道里钻出来。看见我手里的搪瓷碗,没有立刻扑上来,只是歪着头“喵”了一声,尾尖轻轻扫过墙根的杂草。
我把碗放在地上,昨天特意留的鱼头还带着腥气。小黄猫往前挪了两步,鼻子先在碗沿上蹭了蹭,才小口小口地啃起来。阳光透过广玉兰的枝叶落在它背上,绒毛里的尘土被照得清清楚楚。它啃得极慢,每嚼两下就要抬头看我一眼,黄澄澄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。
去年冬天,住校的文老师家窗台上总摆着个蓝边瓷碗。那时有三只流浪猫常来:一只三花,一只黑背,还有这只小黄猫。三花最霸道,每次都把黑背挤到一边,自己先把碗里的鱼骨头叼走大半。文老师的小孙女总趴在窗台上喊:“小三花又欺负人啦!”说着就会抓把猫粮从窗口撒下来,黑背便趁机叼起一块,蹿到紫薇树上慢慢啃。
我那时下课经过文老师家门口,看三只猫围着瓷碗打转。文老师坐在藤椅上看书,猫就蜷在他脚边打呼噜。三花爱钻他的藤椅洞,黑背趴在他的拖鞋上,只有小黄猫,蹲在离人最远的台阶上,安安静静地舔爪子。文老师说:“这小黄最仁义,知道让着弟弟妹妹。”他说这话时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和三只猫的影子交叠在一块儿,温温软软的,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。
今年开春,文老师家的藤椅突然空了。搬家公司的卡车开进校门那天,三花还蹲在窗台上,望着工人把蓝边瓷碗扔进纸箱。它大概以为那是要带它们走,跟着卡车跑了好远,直到车轮卷起的尘土迷了眼,才蹲在操场边“喵呜喵呜”地叫。
之后,我和同事高老师就开始从家里给猫带吃的。高老师总带馒头,我偏爱带些鱼肠鸡肝。起初,三只猫还凑在一块儿等,三花依旧霸道。直到有一天早上,我把馒头掰碎放在老地方,等了许久也没见猫来。下午放学再去看时,馒头还在,听学生说有两只猫往校门口的方向去了。
高老师说:“许是跟着哪个学生走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我们正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,旁边的紫薇树刚开满花。从那天起,就只剩小黄猫了。
它啃完带鱼,用爪子抹了抹嘴,我伸手想去摸它的头,指尖刚要碰到绒毛,它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,随即又蹭上来,用脸颊来回摩挲我的手背。
我想起文老师说过,猫记恩,也记仇。它们知道谁会给它们留一口吃的,也知道谁会拿石子扔它们。
小黄猫突然“喵”了一声,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,操场那头的铁栅栏晃了晃,大概是风吹的。它却像是受了惊,转身就往排水管里钻,只留个毛茸茸的尾巴在外头,轻轻摇摆着,像个犹豫不决的问号。
我蹲在墙根,看那截尾巴晃了许久。食品袋里还剩些鱼肠,我把它们全倒进蓝边瓷碗。这碗是我从文老师家搬家时又要来的,现在就放在排水管底下。
或许明天来,这碗会是空的。或许后天,连这只小黄猫也会跟着谁的脚步离开。流浪的生灵大抵都是这样,聚散全凭缘分,像天上的云,一阵风就能吹散。
风穿过教学楼的走廊,带着点紫薇花的淡香。我站起身往办公室走,身后传来细微的咀嚼声。这声音很轻,却像颗石子落进心湖里,漾开一圈圈软乎乎的涟漪。